“工匠精神”三问

当下，“工匠精神”这个概念被热炒得有些过头，什么都往这上面靠，什么都用这个标签贴，似乎只要与“工匠精神”拉上关系、扯出纠葛，就能吸引眼球、聚焦出彩了。而大凡事情到了这个地步，很可能离失去理性、忽悠离谱不远了。因此,是该冷静理性地审视“工匠精神”，给它降降温、败败火了。

强调工匠精神，没错，尤其是在“中国制造2025”向中高端产业转型升级迈进的今天，呼唤“工匠精神”回归，十分必要。李克强总理政府工作报告提及“培养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”，全国上下空前重视，这也是好事。但要求重视，跟实际重视，进而做出成效，完全是两码事。为着“工匠精神”的回归和有效培养，我们需要理性思考和客观追问“工匠精神”生成的社会条件、环境约束机制和培养前提等现实问题。

一问：薪酬待遇靠谱吗？去年以来，随着《大国工匠》的热播，高端技能人才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。但这并不能遮蔽一线操作工人的整体困境和薪资羞涩。南京的一位技能大师感慨，“有的活儿，全厂只有我能做得出来，作为一名工人所能得到的荣誉，我都得到了。但终究还是个工人，薪酬比车间副主任少一大截。如果车间主任能拿20万元，我都拿不到10万元。”这就是问题所在，这就是价值倒挂。干技术活儿的工人，无论薪酬还是社会地位，远不能跟贡献程度相匹配。大飞机首席钳工胡双钱在我国航空制造业工作了大半辈子，35年加工过数十万个飞机零件，没有出过一个次品。但他两年前才从30多平方米的蜗居搬出，住进了贷款买的70平方米的新居。这样国宝级的人物，挣了一摞摞的获奖证书，唯独“没给家里挣来更多的钱”。所以，当我们一边拼命热炒“工匠精神”，一边却是完全不匹配的薪酬待遇，你觉得这样的事情靠谱吗？你认为“工匠精神”能成气候吗？到目前为止，虽然提高待遇问题不断造势、呼声很大，但并没有具体的提高标准和政策落地。

二问：社会条件成熟吗？一个观点、一种精神要想在社会上推开，必须具备一定的物质基础和适当的社会条件，才能被广为接受。“工匠精神”往往产生于经济比较发达或者百姓生活富庶的时代，因为这个时候人们已经满足了最基本的生活需要，开始追求更好的生活，对一切产品开始有了质量和品质的需求。相反，当社会的发展还处在粗放发展的背景下，或处于求生存、求温饱的阶段，没有人会为“工匠精神”买单，没有人会去消费高性能、精致化、奢侈性的产品。这样的东西也远没有达到进入“寻常百姓家”的必要。在我国，物美价廉的消费观消解了“工匠精神”，物美价廉实际上是用较低的价格倒逼产品降低质量和标准，而这恰好与“工匠精神”南辕北辙。显然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讨论“工匠精神”的回归是不合时宜的，企图推广和泛化“工匠精神”更是徒劳无益的。所以，呼唤“工匠精神”，不能强求，只有当社会生活进步到一定程度，“工匠精神”才会真正自然地回归，水到渠成。

三问：入学、入行愿望强烈吗？今年职业教育活动周的主题是“弘扬工匠精神，打造技能强国”。弘扬“工匠精神”，总得有学生愿意入职校，有人愿意进这个行当吧，这是最简单的逻辑前提。问题在于，当社会环境对职业教育还充满歧视的时候，当孩子们还普遍不愿上职业技术院校的时候，当教育部门还在为职普比倒挂焦虑发愁的时候，我们大谈“工匠精神”的培养，是不是有点滑稽。学校连技术技能人才（未来工匠的“毛坯”）都没有，那是令人绝望的釜底抽薪。起码这些出于无奈、被迫入学的学生，对所谓的“工匠精神”并不感兴趣。再从社会就业来看，人们的职业选择普遍排斥进工厂当工人。不愿当工匠，一是技术技能人才社会地位最低，二是分配导向上价值失衡，被锁定在薪酬链的低端。那我们凭什么要求他们爱这个行当，具备敬业、执着、奉献、崇德、精益求精、一丝不苟的“工匠精神”？

弘扬和培育工匠精神，不能躁动盲从。当社会条件还不成熟，时代进步还未到位，政策环境还不给力，薪酬分配还太失衡的时候，我们还急不得，必须从政策面、价值面、思想面、薪酬面等全方位入手，务实地做好使人们愿意成为工匠的基础性、前提性工作，做好薪酬体系改革和政策保障工作，改善和创造条件，静待“工匠精神”愿景花开。

（作者：张健系教育部职教中心研究所特聘研究员、滁州职业技术学院教授）